心慌
空間大得讓人窒息。
尤其是飄盪在空氣中的氣味更是讓人無法忍受。這是朔間零醒來後腦中出現的第一個想法，他睡得不安穩，流了一身汗。做了一個又一個的夢境，以為清醒發現只是一層新的夢，層層疊疊幾乎快把人逼瘋。
牆上的時鐘時針指著十的位置而分針正好停在十二，早上十點整。對零而言可說是難得的早起，他伸展筋骨緩緩地從棺材中爬起。這時他看見了一旁的桌子上放著三明治和番茄汁，不禁了然一笑。
那孩子還是一樣貼心，真讓人想摸摸蓬鬆的頭誇獎一番，不過這麼做來肯定會被大力嫌棄一番，然後氣騰騰地否認。那孩子甚麼都好就是不夠坦率，明明是隻可愛的小狗這方面卻不怎麼像狗呢。
他坐在晃牙常坐的椅子上吃著三明治，夾著火腿、起司、雞蛋和好幾片的番茄切片，非常普通的組合不過在番茄的份量上倒是相當客製化。
「真是個好孩子，晚點當面誇誇他吧。」
吃過早餐讓朔間零的心情好上一點，只是這還遠遠不夠。不只棺材就連這個部室的濃度都不足。他坐著的角度剛好能將整個部室的擺設收入眼底，他左右張望一陣子後嘆了口氣，果然還是不行。最近的晃牙不足。
零吃完三明治後隨手拿了一旁的吉他開始彈奏，這把吉他似乎是葵雙子留在部室忘了帶走的，有點久沒被彈奏過，音調有點不准。他調著音盯著棺材，像極了無所事事的退休老人。雖然從五奇人倒台後他確實過上了退休老人的生活，平常無事就逗弄逗弄狗狗，偶爾指導一下葵雙子和阿多尼斯。他的時間被外力給拉到遲暮之年，如今時針停止，萬籟俱寂。
這時屬於狗狗的汪汪聲顯得格外突兀，停在一個垂垂老矣的人身邊不停地吠叫，死定地咬著衣衫想方設法希望他能從那張破椅子上站起，然後昂首闊步。一直一直看著前方，毫不遲疑。笨得不行，明明有更好走更輕鬆的路卻不選，硬是要守在不見天日滿是荊棘的墓地中。每當迎上那雙眼睛時，零都覺得自己好像該振作一點。
大概中午時晃牙推開了輕音部的門，他的額頭有著紅印，源自剛才上課時趴睡的關係，頂著紅印讓他感到有些丟臉，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剛才大神晃牙在上課睡著了。他把門打開一個縫隙就覺得不太對勁，味道很重。吸血鬼起床了？這個想法一閃而逝，怎麼說吸血鬼都不會在正中午時起床，只會一路昏睡到黃昏。
「吸血鬼混蛋你醒著嗎？」粗暴地推開門的同時帶著小心翼翼的詢問。
「狗狗帶午餐來了嗎？」零坐在晃牙常坐的那張椅子上對他微笑。
「誰帶午餐給你了，餓死最好。」零的微笑看在晃牙眼中令人惱火，他根本不曉得自己幹嘛一下課就衝去花園露臺替零買甚麼生火腿沙拉。原本想把東西丟過去，正要丟時發現只要一丟火腿沙拉就會在空中華麗解體，到時火腿片、生菜、玉米、小黃瓜等等都會散落一地。
「拿去。」不甘願之下只好把東西放在零的手心，還洩恨似地朝零的胸口一推。
「狗狗真是好孩子，吃完飯讓吾輩陪你玩球吧。」
「哼本大爺才不屑玩那種東西。」
拉了另一張椅子坐在零的對面，晃牙啃著沙拉麵包看著上課時寫的樂譜，專注到完全沒有注意到零朝自己靠近，直到零的手指碰到自己的額頭。
「狗狗額頭好紅，撞到了嗎？」
零靠得很近，他幾乎整個人都快貼到晃牙身上。雖然他們的距離時常有這麼靠近的時刻，不過大多數的狀況都是晃牙為了攻擊零才特地接近，由零主動的次數少之又少。
他們離得很近，近得能聞到對方身上的味道。這時零才堅信自己焦慮的源頭出在晃牙身上，狗狗不足。他們保持曖昧的距離，沒做多餘的動作。擔心一不小心就惹得晃牙抓狂，然後氣得推開他。
「吸血鬼混蛋你幹嘛？」
「別動。」這句話讓晃牙不自覺縮回去，乖巧的不動。晃牙雖然笨卻也沒笨到不會看氣氛的程度，他只覺得今天的零很古怪。他看起來起床一段時間了，靠著自己又不太說話。忽然零的動作變了，他彎下腰抱著晃牙，同時把臉埋在頸窩處。晃牙的心臟跳得很大聲，撲通撲通地似乎快跳到外頭。他慌得想壓住胸口，不過才一有動作又會聽到零極具魅惑的聲音叫他「別動」。而零像是被關在牢籠許久的犯人，終於盼到出獄的那天，正大口吸著外界的空氣：晃牙的味道。
正是晌午時分，學生們不外乎都聚集在花園露臺享用午餐或者待在教室午睡，走廊是一個人都沒有更何況社團教室。晃牙不敢動，他不知道零想做甚麼只知道現在不是吵鬧的時候。他手上還拿著吃一半的沙拉麵包，現在是放哪都不對，只能拿著等零下一步動作。這樣曖昧的動作維持十分鐘之久，最後零才戀戀不捨地鬆開手回到原本的位置上。
當零坐回椅子上後凝結的時間才又開始前進，晃牙繼續吃著午餐不過低著頭看樂譜。他心想吸血鬼混蛋是吃錯甚麼藥了？但是又不敢問出來，只能偷瞄幾眼。零像個無事人一樣享受著可愛後輩帶來的午餐，餐後還優雅地擦拭嘴巴上的食物殘留痕跡。他當然注意到晃牙的眼神，心裡覺得好笑。但是直接笑出來恐怕會毀掉現在的氣氛，只好擦著嘴巴的同時偷笑著。這種事他做過許多次了晃牙一點也沒注意到，他還在混亂剛才零的舉動帶著甚麼含意。這時候的晃牙是最好拐騙的，說甚麼都會傻傻應好。眼見機不可失零開口說：
「狗狗等下陪吾輩午睡吧。」
晃牙沒多想應了聲：「好」。當他被拖進棺材時才發覺大事不妙，不過奈何他怎麼掙扎都沒有太大的效果，吸血鬼的臂力驚人。
零很快地將晃牙拖進棺材裡迅速拉上冠蓋，將光線阻隔在外頭。他故意抱著晃牙好讓對方的頭枕在自己的胸口，聽見吸血鬼衰老的心臟穩定的跳動聲。
「做甚麼啊吸血鬼混蛋？」被拖入棺材中的晃牙自然還在掙扎，不過效果微乎其微，只是加深了零抱他的力道。
「好了狗狗別鬧，吾輩睏了。」
「誰鬧啊……」零眼明手快摀住晃牙呶呶不休的嘴巴，現在他的棺材中又是熟悉的味道，心安的氣味，感覺能睡個好覺。晃牙在發現零似乎睡著後的同時放棄掙扎，他挪了一下位置讓自己舒適點。
不得不說零身上的味道和懷抱都讓他很喜歡，安心感。不過這種事打死他都不可能說出來，太丟臉了又不是小孩子說甚麼喜歡。
這次零睽違許久做了一個好夢，他夢見自己幼年時待過的墓園。年幼的自己被人們包圍，他以前總覺得自己無所不能，就算是大人困擾的事情也能給予好的答覆，現在看去只覺得當時心高氣傲。如今看來只是當時的寂寞無處宣洩，和同齡人當中有著隔閡，想從年長者身上獲得滿足又發現不過如此。
以前的零像神之子般安撫著身旁的人們，回答人群的問題，和平時沒甚麼區別。只是這時來了個孩子，一個看起來和凜月差不多大的男孩。男孩有著一頭柔軟蓬鬆的灰色頭髮和金色閃耀的眼睛，他睜著漂亮的眼睛，視線越過人群注視著正中央的零。
零不禁笑了，他已經許久沒被這般露骨的視線打量都忘了人的眼神有多尖銳。他迎上男孩的視線朝他一笑，然後招手讓對方來到自己身邊，這一舉動導致人們開始竊竊私語，交頭接耳。不過男孩完全不予以理會周遭大人的聲音，他直接走到零面前，率先開口：
「你很好看。」
零倒是沒想過會聽見這樣的話，他一臉疑惑的同時男孩說：
「真的很好看。」像是怕零不信一樣急忙補充，零被逗樂了。他讓男孩坐在自己的懷裡繼續跟旁人談話，話題對於幼童來說既枯燥又乏味，雖然一開始還是炯炯有神地盯著零看沒多久開始昏昏欲睡，最後索性放棄掙扎把頭埋在零的胸口，還挪了一個喜歡的位置。
旁觀至此的零忍不住發出笑聲，他的狗狗從以前就是這樣。不管在舞台還是被人們包圍，始終熱情地注視自己。從現實追到夢中，明明還有其他更好、更出色的人可以憧憬，偏偏挑上了一個自以為愛著人類的怪物。
可憐、可悲、可愛的孩子。
這次黃昏時零醒了，他睡了一場好覺。醒來時還有點迷茫，直到察覺壓在自己身上的重量時才清醒過來。晃牙早就醒了只是一直不敢動，他覺得吸血鬼混蛋怪怪的，看起來很累。因為如此他醒了後也不敢有甚麼太大的動作怕驚醒零，而且冠蓋太重了憑他的力氣有點吃力。
「狗狗？」零突然用力抱住晃牙。
「幹嘛啊吸血鬼混蛋？睡昏頭了嗎？快點放開！」
「狗狗真的很喜歡吾輩呢。」
「說甚麼啊！氣死了你這傢伙怎麼一直講些聽不懂的話，可惡、今天一定要殺了你！」
「狗狗真的很喜歡很喜歡吾輩呢。」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