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中心 Calvary


  規矩、整齊、安分、克制、友善、安靜,牆內劃開寂靜和喧鬧的界線。

  為了讓未成年受刑人離開後也能接上社會的軌道,教育是不可缺少的一環。羽宮一虎漫不經心抄寫著筆記,視線慢慢從寫著密密麻麻戰國時代的墨綠色黑板飄到左邊窗戶,外頭栽種的櫻花樹枝幹光禿禿,一片翠綠的葉子也沒有。春天時沿著白色鵝卵石鋪成的小徑兩側,開滿整條粉白色的櫻花。據說是某一任長官堅持獨排眾議下的決定:
  希望能讓待在這裡的孩子不至於和外界脫節。

  和外界的距離沒有簡單到種幾棵開花的樹就能拉近,當他們走入灰色牆中或者離開,從頭到尾都貼上了撕不開的標籤,比強力膠還要牢固的膠水是人們的成見和一身的罪業。一虎無聊地轉著筆,他抄下了黑板上寫本能寺變的年份,光秀為何叛變眾說紛紜、信長離奇失蹤的屍首兩者一直是人人津津樂道的話題。他或許從某個角度能夠體會明智光秀叛變的原因,愛著愛著失去自我,或者為了維持自我才會痛下殺手。將自己和名列史冊的梟雄相提並論實在過於自大,一虎想著然後又抄了一句,隨便又潦草像是畫了長長的蚯蚓。

  大概每隔一陣子Draken會來探望他,帶一點外面的消息或者不太重要的閒聊。他總覺得自己處在遙遠的荒島上,不到一坪大的島上種著一顆不會結果的椰子樹,只有看見Draken時才能沖淡這種感受。Draken從以前就很可靠,生長環境異於他人從小就學得世俗而失去雙親又促使他的早熟,和自己完全不同。他少了半個雙親,卻沒能走上成熟反而像歪斜靠近。
  「最近還好嗎?有甚麼想要的東西嗎?下周會降溫衣服夠嗎?」
  「Draken,你好像媽。」
  「一虎你這小子,再說一次試試。」
  接著他們像是國中生一樣開始聊著天馬行空跟垃圾話,直到時間所剩無幾。
  「我沒事了。」
  「你是個好人。」
  Draken銳利的目光像是光波一樣貫穿人的體內,一虎被盯得有些焦慮。
  「我會再來的,下次見。」

  好人總是早死,像場地。Draken是個好人,一虎希望他能活久一點。除了他以外的人都是好人,傻到不行。一虎低下頭,他腦海中浮出依序每個人的臉龐。

  隨著時間的拉長,一虎的訪客意外開始增加。先是Mikey忽然跑來,罕見地穿著普通襯衫整個人靠著椅背,漠視監護人員不友善的目光。他來了一句話也沒說,只是盯著一虎看,一虎喊了Mikey的名字後也隨著沉默。

  他們笨拙試圖地修復無數裂縫的友誼,然而卻連第一步都還處於摸索階段。Mikey第二次來的時候進步了,他們喊了彼此的名字打了招呼,做了簡單的問候。有好幾次一虎都想直接問Mikey打算做甚麼,只不過又覺得說甚麼都沒有必要。他們從無話不談的摯友演變成這個樣子,始料未及。Mikey當初是怎麼做出替自己有利的證言,又在真一郎的墓前宣洩多少恨,一虎不懂也想像不出來。

  每當看見Mikey一虎總覺得自己面臨著審判,站在犯人席上面看著法官漆黑的雙眼,周圍證人席掛滿著受害人的照片,而辯方律師和檢察官缺席。法官永遠只會問一句話:「我是你的敵人嗎?」

  敵人、同伴、你、我、誰?Mikey的法官袍上全是這些字,證人席的遺照騷動地敲著椅子,啪答啪答地竊竊私語。
  他茫然無措地看著法官如同死水般無波瀾的黑色眼眸,光只是純粹注視著就有股快被吸進去的魔力,像是在海面行駛時遇見渦流又或者是宇宙的黑洞。

  瘦弱的身軀無法抵抗周圍的力量,身體因外力而捲曲扭成麻花捲,骨頭碎裂各種體液噴發。一虎覺得自己會死,肉體和靈魂雙重意義的死。

  四肢無力、呼吸困難,止不住發抖的手慢慢伸向脖子,他看不清楚眼前的景象,白色的日光燈晃動,影子和物體的界線變得模糊,全都搖搖晃晃,最後連自己也開始搖搖晃晃,坐不穩椅子骨頭被抽乾軟軟地癱倒。失去意識前他很像看見Mikey站起來,朝著他大喊甚麼。然而聲音像是老舊的收音不良的收音機,一堆雜訊嚴重干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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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來時人已經在醫務室中,中年發福的醫師叮嚀了幾句然後擺手放他離開。後來幾個禮拜日子過得很平靜,每日行程按照規定走,沒人找麻煩也無人探望,完美的放逐生活。然而他卻覺得自己像是工蟻成天庸碌地工作,但又覺得自己比工蟻還不如,少了目標,渾渾噩噩行屍走路。

  說實在的「贖罪」這個目標具體而言要做甚麼?他想不出答案也沒有想法,只是想到Mikey的臉就感到痛苦,尤其是看見越來越向黑暗靠攏的眼睛時。
  然後,Draken又來了。

  「這陣子過得如何?」
  「還可以,沒甚麼特別的。」一虎鬆了口氣,對於Draken沒提到Mikey這點由衷感謝。Draken沒甚麼太大的改變,除了臉上貼著紗布,不良的日常掛彩。
  「你那裡呢?」
  「我們又和黑龍交手了。」

  一虎的表情變了,他的眼神動搖盯著Draken,似乎不敢相信剛才聽到的內容。
  「你想知道嗎?」
  「說吧。」
  身體不受控制向前傾,儘管隔著玻璃他仍想更近一步拉近兩人間的距離,為了不錯過Draken每句話、每個神情。

  那晚一虎徹夜未眠。

  之後東京卍會勢力漸漸擴大,Draken來得少了,Mikey也只出現那麼一次。相反地來了一個他從未想過的人。松野千冬第一次到來時像是Mikey一樣沉默,然後她露出了友好的態度伸出邀請的手。
  「一虎君,我需要你的幫忙。」
  「為什麼?」
  「現在的東京卍會已經變了,違背了場地哥的初衷……」
  「你能幫我嗎?」

  一條筆直發著光芒的贖罪之路從松野千冬的口中出現,展現在他面前。兩旁是整齊的白樺樹,太陽在彼端。強烈的日光使得他看不清楚前路,眼睛快被刺瞎身體爆汗。他赤腳踩在荊棘之道,背離信仰之人將受到無比的折磨苦難,將骯髒的毒血排出體內。引路人的影子逐漸變小,慢慢消失在視野內。他停下腳步,一步也踏不出去,這是贖罪的路還是通向死亡的信仰之道。

  他是無法成為殉教者,早在十二年前就在神與人之間選擇了人。